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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南徐导游北府人(萧县友人系列)

admin2024年02月24日 15:07:18国内旅游目的推荐137

甲辰正月初五，路艳秋的车停到我们家楼下，打电话说，来不及上楼了，马上赶往濉溪县医院姐姐家，送去昨晚爸爸为她包的饺子，刚才看看饺子有点变形了；随后需折返到市里四马路上某小区，先生郑文杰带着儿子已到那里，中午和祖母及众多亲友聚会。之所以要匆匆忙忙赶来，一是从镇江给我带来一桶某酿坊特制的陈醋，二是带女儿涵月看看妈妈的校园和老师。大过年的，车到楼下因时间紧而不能来家中喝口热水，只见一面说几句话就匆匆而别，在艳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。大概疫情前两三年吧，也是车停人甫下，就说外面还有几家亲戚的车等着，马上要沿连霍高速经洛阳到西安，长途旅行。

路艳秋家在萧县杨楼镇下辖距徐州不远黄河故道边的一个村庄，家中姊妹有一个班的人数。2002年进入淮北煤师院中文系念书，在东山路100号大院教学楼后浓茂梧桐树荫下，图书馆楼漫浩台阶前，认识同乡才俊、政法系郑文杰同学，成友人，结同心，订终身。郑文杰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，卖保险还是做销售，记不清了，把挣到的第一笔钱悉数取出，为艳秋购得一款档次不低的手机，听艳秋说过。有了经商历练，小郑参加国考，成为宿州市灵璧县的一名检察官。艳秋2006年毕业，先回故乡萧县，在初创的实验中学教了一阵书，后为追随夫君，考取灵璧一中的教师编。在灵璧这个皖北小县城里，夫妇俩没财力收藏闻名天下乐音妙曼的磬石，却有慧耳聆听垓下英雄美人叱咤幽婉的情歌，女儿涵月就出生在这里。几年后，因缘际遇，小郑被交流到江苏省镇江市润州区检察院工作，因能力、人品为挂职方认可，遂变挂职为在编,留镇江执法履职。院方好事做到底，倾力协调，调艳秋进金山寺旁、长江岸边某中学任教。于是，艳秋携女儿跨淮渡江，和文杰团聚。

2014年初冬，我去南京师范大学公干，住在随园校区一家旅馆里。艳秋、文杰带着坐在儿童座椅上的涵月，一家三口去看望，经艳秋提议一起游览南京博物院。院中藏品之精美、丰富令我眼界大开，而艳秋的引导、解说、推介，更让我对她刮目相看。随后跟他们去镇江，走进金山寺。在前后院落徘徊时，艳秋没提及白娘子、法海，没提及水漫金山的传闻，却娓娓道来晚明张岱中秋月夜不速而至，在金山寺佛殿敲锣打鼓唱大戏惊世骇俗的盖世风流：

崇祯二年（公元1629）八月十六，山阴人张岱北上兖州经镇江，半夜时分乘船到金山寺下。那时候山门外没有栅栏，没有售票处，更无人值守，张先生潇潇洒洒走到月光皎洁，树木萧森的院子里，进入大殿更觉得空寂漆黑，静若太古。张生有点失落，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一趟，要闹出点动静，玩一把“文化创新”。于是让随行的戏班在佛殿张灯、擂鼓、鸣锣、奏乐，然后粉墨盛装，演出《梁红玉擂鼓战金山》的大戏。鼓乐人声震耳欲聋，惊醒满寺熟睡僧人，他们或打着喷嚏、呵欠，或揉着眼睛、张着嘴巴，驻足观看良久，却不敢问是些什么人，从哪里来，想干什么。戏演完，天也亮了，兴尽的张岱下山登船，寺僧目送，满眼恐惧、迷惘。

这宗奇闻异事我倒是从张岱的《陶庵梦忆▪金山夜戏》中看过，此时此地听艳秋讲来，还是有点惊异。一为艳秋的读书的杂而博，再就是为张生捏把汗，要是他今天还来金山寺唱戏，即便寺僧忍了，很可能城管或警察也会以“公共场所寻衅滋事”罪名，罚得他乖乖认怂。虽然张岱生活在绍兴城里既富又贵，搁今天也大概率难逃被学校、家长逼着赶往各种补习班，修炼成“小城做题家”的厄运，哪里容他任性？转而思之，今天的富二代虽多，能玩出这般潇洒风流的，没听说过。

在山顶维修中的琉璃塔前和涵月合影告别时，止不住夸赞艳秋的知识和见识。她打趣说，下次来，时间充裕了，带你游更多的地方，再测评下我的镇江知识。

到底是机会总会眷顾有准备的人。五年后的2019年深秋，和前同事陈士部博士从南京去镇江远足，蒙地主学生、镇江市纪委领导方明、太太赵素青盛情款待。次日，艳秋、文杰带我们登上北固山。寻觅辛弃疾登临吟啸的遗迹，看脚下大江浩浩东流，对面就是“龙凤呈祥”的甘露寺。艳秋没有对我们讲述刘备、孙尚香的帷帐八卦，而是随口吟诵北宋曾公亮的《夜宿甘露寺僧舍》“枕中云气千峰近，床底松声万壑哀。要看银山拍天浪，开窗放入大江来”。真是好诗，气势不输谪仙，豪迈不逊东坡居士。

信步走到一处月亮门外，望着门楣上“南徐净域”四字，艳秋对我做一番“训诂”：西晋末年，八王之乱，中原成屠场，王公贵族和平民百姓纷纷南逃，来到江南，喘息安顿。逃难者以北方的行政区的家族团伙为主体，占地定居，沿用原来的州郡名称。镇江及周边新居民多是徐州一带人，于是称镇江为“南徐”。到了东晋淝水之战时，创下以少胜多奇功的兵将也是徐州人，史称“北府兵”。此刻我恍然而悟，萧县几十年前才从江苏徐州划归安徽，眼下在南徐北固山给我做导游的，不正是徐州北府人吗？当然，已不是当年勇冠三军的武士，而是二十一世纪侨寓南徐的才女。

从北固山下来，先乘车，再登船渡水，攀上长江江心洲上的焦山。艳秋带我们来一飞檐黛瓦，古雅清幽厅堂前，说里边是被誉为“大字之祖、书家冠冕”的六朝石刻《瘗鹤铭》残刻石壁。心头一震，以我有限的知识，也知道这是书法艺术的极品，名声不输于王右军的《兰亭集序》。此处还有黄庭坚、陆游等书法拓片石刻，面对先贤大师的稀世奇珍，虔诚恭敬地赏析每一个点、横、撇、捺的笔式、笔锋，细品每个字的结构，每行字的布局，久久顶礼膜拜……

夜幕降临，艳秋要继续带我们游览西津渡，那里飘过文学巨星的孤帆远影，他们北上南下，总在此处留下深深浅浅的屐痕。正说着，艳秋的电话铃声大作，是家里打来的，他们出来一天了，刚上幼儿园的儿子见不到妈妈爸爸，哭闹不止，爷爷奶奶无计可施，只能找人。艳秋嘱咐文杰几句，匆匆忙忙赶回家，临行没忘叮嘱：一定要找到唐人张祜《题金陵渡》的诗碑，那可是写渡口的神品。

我们来到西津渡口，此处也称“金陵渡”，漫长的历史通衢上，是极重要的枢纽。就宋代而言，王安石、苏轼、岳飞、辛弃疾、陆游……都曾在此或起碇登舟或落帆上岸。站在张祜：“金陵津渡小山楼，一宿行人自可愁。潮落夜江斜月里，两三星火是瓜州”的诗碑前，吟诵再三。真是好诗，怪不得艳秋说是“神品”。二十八个字写尽渡江游子孤寞、落寞的愁思。想想画面：江水浩淼奔涌，江月高远空寂，小舟渔火燃起微弱的温热——此情此景，哪一个旅行人不读得肠惊眼湿，喟然叹息？随文杰转了几圈，感到眼前熙熙攘攘的人流好像要堵塞江流；极目远望，满是灯盏，一片灿烂。三两渔舟星火，只能躲进那块古旧的石碑里，让游人凭吊了。文杰说，这里原来是成片的厂房，近年改建为旅游区，大大小小的商铺鳞次栉比，远处那座黑黢黢叫“昭关”的阁楼和楼顶石塔为古建筑……

次日，艳秋文杰抱着儿子小豹子带我们来到赛珍珠故居和纪念馆。故居的西洋式建筑虽嫌隘瘦，却仍不乏雍容的沧桑。从楼下客厅到楼上起居室一一看过，文物陈列的重点之一是赛珍珠随夫君到皖北宿州体验农村生活，深入了解北方文化、民俗风情后写出《大地》三部曲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经历。听着艳秋如数家珍的讲述，思绪有点飘忽：当年赛珍珠在宿州乘小轿，四乡八村探访乡野风情时，是不是到过萧县杨楼一带，艳秋和文杰的先辈，是不是也会和许多围观者一样，曾经满腹狐疑地瞅着那个白皮肤、黄头发、蓝眼珠女性洋人发一阵呆。

忽然，故居喧嚷起来，一大群老头老太太跟随举着小旗的导游上楼了。只是他们对陈列品，对文字、图片，有点视而不见，匆匆上来，又匆匆离去。走在最后的一对好像是夫妻的老人嘟嘟囔囔埋怨导游：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，不就是不收门票，省点钱吗？

走出故居，看到文杰和小豹子坐在对面台阶上，小家伙黑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盯着妈妈，好像在哭后思痛，总结历史教训，丢失妈妈的悲剧可不能重演了……

又是快五年过去，今天再见，话虽没多说，却不难想到刚刚过去的三年疫情带给艳秋的困厄、忙碌、劳累。她说，国不宁，家多事，亲人曾患重症，有段时间，她和文杰医院、单位、家中穿梭奔忙，身心俱疲。今年终于能回家过年，特意把电瓶车从镇江开回，就是要各处跑跑，看看，让疲惫的身心在家乡休整……想留她多聊聊，艳秋说，涵月念高一，寒假要分科，班群通知填表，如果不是江苏省教育行政部门严令不准假期缺斤少两，小姑娘早就该在教室里做试卷了。

五年前见涵月，还是满脸稚气的小孩，今天站在眼前的，是健朗勃郁的高中生，还处在人生路径选择的节点上。这选择对她来说，是不是有点早，有点重？于是习惯地好为人师叮嘱涵月，即便选择学文，高中时段也要切切实实地学好理科各门功课，要学会，学通。因为构成现实生活世界运行的操作技术和理论基础，基本来自西方近现代的自然科学。家学传承在，文科一定能学得得心应手。只是忘了告诉小姑娘，下次如果去镇江，还想拜谒梁昭明太子萧统读书处，寻访北宋沈括的梦溪园，要请涵月做导游了，因为她学文，还是侨寓南徐的新一代北府人。

2024年2月24日，甲辰正月十五，元宵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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